裴悅辰
深圳與香港山水相依,同宗同源,歷史上本為一體。意大利傳教士西米安·佛倫特里(Simeone Volonteri,1831-1904,中文名和神父)在深港兩地傳教過程中,經(jīng)過4年實地勘查,採用西方近代製圖技術於1866年繪製完成《新安縣全圖》。該圖包含了當時的新安縣全境以及已被英國侵佔的香港島和九龍,是深港兩地第一幅使用近代科學測繪技術繪製的詳細地圖,堪稱近代深港第一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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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清地圖重視美感和象徵意義
地圖作為人類經(jīng)濟和文化活動的空間表徵,其演變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歷史變遷的過程和特點。
古代的深圳和香港同屬中國南部邊陲的一個縣,但留存下來的地圖資料很少,主要見於明清時期的地方志書中所附的輿圖和功能性地圖。例如,康熙《皇輿全覽圖》之廣州府地圖中的新安縣地圖、康熙《新安縣志》和嘉慶《新安縣志》中的《輿圖》《新安縣水陸塘汛輿圖》等。從製圖技術上看,他們都屬於傳統(tǒng)的中國地圖。
其中《皇輿全覽圖》是中國第一套官方實測地圖,主要採用當時西方測量方法,並結合了一些中國傳統(tǒng)技術。它也是中國第一幅在地圖中標註經(jīng)緯度的地圖。但《皇輿全覽圖》使用的測繪和製作技術並沒有在全國推廣和延續(xù)。
古代新安縣地圖 資料圖
清嘉慶二十四年(1819)編纂成書的《新安縣志》之《輿圖》,以及大約在此時期繪製的《廣州府新安縣水陸塘汛輿圖》等地圖都依然採用傳統(tǒng)的製圖方法。其中《廣州府新安縣水陸塘汛輿圖》是顯示新安縣沿海地區(qū)軍隊、炮臺具體設置的功能性地圖集,包括27幅地圖,其中8幅涉及香港,19幅涉及新安其他地區(qū),但該輿圖上沒有附帶圖例、比例尺或方向,更像是一本山水畫冊。繪製者首先在地圖中選取一個中心點,大部分是縣城,為了突出縣城在地圖中的位置,通常會將作為中心點的城牆放大並抽象成大小不同的圓圈。然後將地圖分為四至八個方位,並根據(jù)每個方向不同里程的距離,以文字的形式提供更為詳細的地理信息。在這類地圖上,區(qū)域之間的邊界輪廓線往往被忽視,而作為地圖中心的城鎮(zhèn)首府則受到特別關注,其他地點往往被省略。
到了清代中期以後,地圖製作受書畫等藝術的影響加深,甚至融入山水畫技法進行修飾,出現(xiàn)了山水形勝於地圖的現(xiàn)象。
總的說來,近代以前的新安縣地圖不是建立在科學實測基礎上,不注重地理信息的準確性,而是過於重視地圖的視覺美感和象徵意義,適當兼顧使用功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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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方傳教士繪製《新安縣全圖》
鴉片戰(zhàn)爭是中國近代史的開端。英國佔領香港以後,香港接受西方制度和文化,並利用與新安毗鄰的地緣優(yōu)勢,成為近代西方文化向中國內(nèi)地傳播的重要基地。
1841年4月22日,羅馬教廷傳信部頒令香港成為一個「宗座監(jiān)牧區(qū)」,包括香港島和整個新界。1860年《北京條約》解除了對傳教士在內(nèi)地傳教限制。1860年12月香港教區(qū)主教與廣州教區(qū)主教達成協(xié)議,同意香港教區(qū)包括中方管轄的新安縣全境。因此,從1860年開始,天主教會以香港為基地向整個新安縣開展傳教活動。同年,意大利傳教士西米安·佛倫特里被派往香港,為便於傳教,取中文名為和神父。經(jīng)過幾個月密集的語言學習後,和神父開始在香港仔傳教,後將傳教活動發(fā)展到新安縣和歸善縣(今惠州)。1862年底,他在新安縣的橫崗太和村租房,興建一座小教堂和一所規(guī)模很小的學校(今已不存),該教堂是深圳歷史上第一座天主教堂。
在傳教過程中,和神父走過新安縣很多個村莊??赡苁芾敻]在17世紀製作的《坤輿萬國全圖》的影響,和神父決定製作一幅新安縣全圖。和神父找來了兩位參與者。其中一位是華人梁子馨(Andrew Leong,1837-1920,即梁神父),廣東南海人,精通拉丁語、粵語、官話,他負責全程的翻譯工作以及為地圖做中文標註。另一位是意大利人克里斯托弗·內(nèi)格里(Christoper Negri)?,F(xiàn)有記載不能確認內(nèi)格里是否參與過實地測繪,筆者推測他是作為地圖繪製專家,在歐洲指導測繪,並根據(jù)兩位神父的測量結果負責對地圖的具體繪製。和神父和梁子馨花了四年的時間,走遍了香港島、新安縣以及歸善縣、東莞縣的部分地區(qū),終於勘測繪製完成《新安縣全圖》。地圖在德國萊比錫印刷出版,後來還出版了有等高線的自然地理版本。在地圖右下角標註了以下文字「廣東省新安地區(qū)地圖,根據(jù)一位意大利傳教士在四年的職業(yè)生涯中的實際觀察繪製。這是迄今為止該地出版的第一張也是唯一一張地圖。出版於1866年5月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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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新安縣全圖》輔以大量實地測量
與19世紀中期之前以抽象的山水畫形式繪製的輿圖或地形圖比較,《新安縣全圖》更具科學性和準確性。該地圖以近代西方測繪技術為基礎,輔以大量實地測量。根據(jù)歷史學家Ronald Ng的分析,該地圖的經(jīng)度非常準確,緯度偏差為2%,表明使用了早期測量地圖的網(wǎng)格。該地圖顯示了珠江口的海洋深度,數(shù)據(jù)可能來自未完成的軍事測量。據(jù)考證,和神父應該參考了1849年出版的英國人理乍得· 科林森(Richard Collinson)編製的中國沿海勘測海圖。該海圖與《新安縣全圖》的東部部分重合,具有相似的海岸線、海岸地貌和山脈高度。該地圖的經(jīng)度和緯度,也與科林森海圖相脗合。
《新安縣全圖》沒有採用傳統(tǒng)的以縣城為中心的中國地方地圖的繪製方法。它客觀地描述了商業(yè)中心和居民集聚區(qū)的分布位置。粗略統(tǒng)計,該地圖標註了9個大型集市、22個墟市、864個有名村莊、18個無名村莊、3個官府衙門、9座教堂、5座大型佛塔、3個礦場或採石場。反映了當時新安縣(包括香港地區(qū))的經(jīng)濟和社會發(fā)展狀況。製作該地圖的目的無疑主要是為了傳教活動,該地圖包括多座教堂,其中3座位於香港島的中環(huán)和香港仔,6座分別位於新界的荃灣、碗窯、西貢、汀角以及新安的六約、水門樓。此外,標註了他認為重要的5個佛教設施。這反映了地圖製作並沒有受到宗教因素的太大影響,地圖是較為客觀的。標註的居民點不注重行政區(qū)劃與行政分級體系,而是詳細區(qū)分為政治中心城鎮(zhèn)、中心商業(yè)村鎮(zhèn)、小型商業(yè)村鎮(zhèn)、碼頭和普通村莊等,包括在當時不超過十戶的居民點。他還詳細描繪了連接城鎮(zhèn)與村落的重要道路和山路,這在一定程度上是出於傳教的考慮,但顯然對人們的商旅出行也有很大幫助。大型聚集點居住的人口更多,傳教的潛力也更大,而連接城鎮(zhèn)與村落的山路反映了城鎮(zhèn)作為傳教據(jù)點對周邊村落的輻射能力。該圖的另一個特點是用客家話和英語雙語標註地名,反映其主要是為了滿足英文使用者的需求。該圖標註的地名準確性較高。將其與現(xiàn)代地圖對照時,村莊的位置基本準確。在當時有限的資源和技術條件下,這是一項令人難以置信的成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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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圳與香港曾同屬新安縣的圖證
《新安縣全圖》涵蓋新安縣全部地域,包含今深圳和香港地區(qū),是深港兩地歷史上同屬新安縣的確鑿圖證。該圖還反映了近代英國殖民主義在中國的侵略與擴張。當時,香港島和九龍已被英國侵佔,該圖下方用淺紅色陰影線標註,以示區(qū)分。新界及附近島嶼尚未租借給英國,仍屬於新安縣。
《新安縣全圖》一經(jīng)問世就得到各界關注,被認為非常有利於商業(yè)旅行,實際上它也為英國殖民者和港英政府的政治和軍事活動提供了便利。港英政府很快發(fā)現(xiàn)這幅地圖的價值,並在1866年5月26日的《香港政府憲報》刊登公告,幫助和神父籌集出版經(jīng)費。一份地圖售價為五元。在得到了至少120名買家的資金後,該圖在萊比錫印刷出版,印製了200多份。
根據(jù)歷史學家James Hayes的考證,英國政府在與清朝政府簽訂《展拓香港界址專條》(1898年)關於租借新界界限街以北土地談判過程使用了該圖。英國駐香港總督卜力·布萊克在1899年2月的一封電報中稱該地圖為「1866年的傳教士地圖」,並在1899年3月與英國殖民地事務大臣的討論中使用了該地圖??梢娫摰貓D為英國殖民者進一步侵佔新界、擴大在中國的勢力範圍提供了幫助。
《新安縣全圖》是近代深港第一圖,是近代西方文明在深港兩地傳播和本地化的突出體現(xiàn)。該圖在實測地圖中實屬精品,曾在歐洲多個展覽中獲獎,包括1894年米蘭地圖學展覽獎,顯示了該圖的專業(yè)性。從製圖技術上看,《新安縣全圖》是實測地圖中的代表作,採用了西方先進的地圖技術,對近代深圳和香港地區(qū)的地圖製作產(chǎn)生了重大影響,甚至直接成為後人繪製該地區(qū)地圖的母本。另一方面,《新安縣全圖》是今深圳與香港兩地在歷史上同屬新安縣的確鑿圖證,該圖後被英國殖民者利用助其強租新界,事實上又成為香港與深圳逐步分離的歷史見證。
《新安縣全圖》也為研究深圳、香港地區(qū)近代歷史提供了第一手珍貴史料,具有較高學術價值。
作者簡介
裴悅辰,美國亞利桑那大學歷史系碩士研究生,主要研究領域有美國華人經(jīng)濟史、深圳地方歷史、深港關係史等。
頂圖:《新安縣全圖》